颇如。

君子矜而不争

【LK】难解西风意 0-1(仙侠au)

0


这天地间千百造化,自无为始,由为而终。


1


飞流醒来时,凌渺峰的飞花已落了满石床。


爻山地处东南,六大主峰以六爻之数合天地人三才运道。五爻及上爻证天道,上爻峰位名为凌渺峰,掌座峰主被尊为墨白尊上,修得是多情剑道,配得却是忘尘如镜剑。这位墨白尊上剑斩群魔,匡扶大道,是这世间最后一位剑修,也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剑修。他是飞流的师尊,也是将飞流捡回到这凌渺峰的恩人。


将落在袍袖间的落英缓缓拂去,飞流睁开眼时差点儿被高挂在峰头的日头灼得目眩,他好久没见到凌渺峰的太阳了,那比凡世任何一处的都要大,都要近,都要明亮,都要灼目。有时候飞流甚至想,是否他抬起手就能触碰到那团耀眼的火光。坐起身来,靠着那棵他种下的桃花树,飞流嗅得到那份熟悉的芳香,甚至于迎面而来的风都是熟悉和柔软的。他想,他又回到这里了,他万万不愿回到的地方,可是兜兜转转之间,这天地间,唯有凌渺峰才愿意接纳他,只有凌渺峰才是他唯一的家。


落红随风飞舞,从穹宇间盘桓而来,花瓣渐渐缠绕成一个人形,随风拂去后,有人着素白色的衣袍,披散着墨黑的发从花瓣凋零间,从罡风涌动间,一步一步走到飞流的面前。飞流抬头看他腰间佩的剑,水蓝色的剑柄,如幻透如霜的剑身,以及缀着羊脂玉环冰丝绡的流苏佩。


这画面太熟悉,似从梦中来。从最初到结尾,每当飞流最狼狈,最绝望,最难过的时候,这个人都会来到他的面前,如谪仙般纤尘不染地俯首望着他。


“你很伤心?”那素纸水墨画般的人缓缓移步,落到飞流前为止,他伸出手掌去抚摸飞流的脸颊,桃花般的眸子微弯,清风吹动他的发尾衣角,他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迷惑,“你身上的伤我都医好了,只是心伤我是医不了的。”


“你不问我是为谁所伤?也不问我是因何而伤?”飞流小心翼翼地将脸颊移开,躲开墨白的掌心,他垂着眸,只是盯着墨白腰间的佩剑不放。


“我时常用水镜看你,你这凡尘中的一游,我有许多都看在眼里。我知你吃了许多苦,我知你受过许多伤。”他微皱眉,低头瞧着飞流略有些涣散的目光,墨白小心地将手掌收回,声音放缓放心,他把眼前人当宝贝似的,自然不愿让他难过,“可现在你回来了,我会照顾你的,一切都会好转的。你看今年的桃花又开了,他等了你五年,终于在你回来时还能绽放与你看。”


飞流回头看向那株桃树,他忽然想起年幼时种桃树的情景。


他是被墨白捡回来的,而且是在山坳间捡回来的,满身污泥,腥得发臭。飞流是只白虎幼崽,生来额间便比同类多一只眼睛,自幼不仅被父母遗弃,甚至还被同类白眼欺负。他记得那年天降暴雨,电闪雷鸣,饿了许久的他爬到小山峰的洞穴中,想要避一避雨,却不想天暗路滑,失足落入了山坳中,摔断了左前爪和左后掌。他犹记得泥坑中奋力攀爬,却始终无法站起来的自己。彼时,他太弱小了,他太饿了,太累了,也太难过了。他摔得鲜血淋漓,满身都是泥污,有力气的时候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往泥坑外攀爬,没力气的时候就在泥潭中歇一会,泥土遮住了眼睑,那一身纯白色的虎毛斑驳难看。


如果早知会爱他,飞流是不愿意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见到他的。


那日,风雨已歇,幼弱的白虎还在泥潭中勉强地挣扎着,挣扎着不与被太阳晒干的泥土混为一体,挣扎着想要活着,自由自在,山林雀跃地活着。


然后,那个高高在上的凌渺峰掌座,修得多情剑道的墨白尊上一身素衣,佩着忘尘如镜剑缓缓降落在他的身边,那如高山仰止,如霜清冷透彻的人似是悲天悯人的目光投到他身上。白袍翻飞,素手翻覆间,飞流第一次得见天光,第一次知道天底下居然会有这样好看的人,第一次觉得全身没来由的温暖,似乎这背弃了他的尘世终于愿为他洒下一束光。


“自今日起,你叫飞流。我名墨白,自爻山凌渺峰来,你,可愿拜我为师?”轻轻抱起被洗去尘埃的幼虎,墨白打量着幼虎额上的眼睛,他忽地笑了笑,那一笑桃花酒馥郁甘醇,盈盈地浸满他一双眉目。墨白摸着幼虎雪白的皮毛,小心翼翼,“真可惜,你应该还不会说人语,所以,我就当你愿意,愿意拜我为师,愿意随我去凌渺峰的。”


这世道衰微,清气日减。


早些年睥睨尘世的爻山也日渐衰微,六峰盛世不复存在,除了主峰天磬峰还有些许人烟外,便只有这凌渺峰还不算衰败。可这上爻位的天运也只留墨白一人,他不需奴仆侍从,也从不收徒迎客,这偌大的一个山峰确实冷清得紧。


“你生而通灵,尘世浊气太多不适合你生长,这凌渺峰就不一样的,不出三日,我想你便会化为人形。”将幼虎放在石床上,墨白揉着白虎的脑袋,唇角弯弯,与幼虎额头上的第三只眼对视着,他又笑道,“只是你这第三只眼确实突兀了,但也对,你本就不是凡物。等三日后,你化为人形,我便教你一些我凌渺峰的心法。飞流,从此,你便伴我左右可好?”


那白虎小心翼翼地趴在石床上,歪着脑袋迷惑地看向飞流,他懵懂地点了点头,凑到墨白的手边,舔了舔墨白的掌心。


抬头看着用目光仔细描摹他眉眼的墨白,飞流忽然不可抑制地胡思乱想。他想,如果当初他不遇到墨白该多好,如果当初他没有依赖墨白多好,甚至于如果当初他没有贪玩误入凡世是不是更好。可是,他又半分都舍不得。


如墨白所说的一样,三日后他便化为了人形,是个五六岁粉雕玉琢的娃娃模样,那一日他磕头行了拜师礼,他跟着墨白在石床边种了这株桃树。


“为什么选桃树?我记得……”握着飞流的手忽地攥得更紧了一些,墨白目光温柔地盯着那棵桃树,忽地又道,“算了,只要你喜欢就好。”


自那一日起,飞流就误以为只要他喜欢就好。


可我全世界满满当当的喜欢都是你,可你的心里满满当当地装着谁呢?


“那你看到我喜欢的那个人了吗?”目光停留在墨白腰间佩剑上的羊脂玉环冰丝绡坠子,飞流从石床上站起来,一双莹莹含着秋水的眸子温吞了些,却惊得墨白的瞳孔张了张。他继续道,“她长得很美,性子也是极好的,就是,她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一只老虎。早在她不知道我是个虎妖的时候,她还说他是喜欢我的。”


“胡言乱语。”握住飞流的手腕,墨白咬了咬牙,语气中多是恼火,却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不是虎妖,飞流,你不要听那些肉眼凡胎的胡言乱语,你是我养大的,你是我养大的小飞流。”


“凡尘真的容不得妖怪吗?”飞流问他,“我还听凡尘中的人说,师尊您斩杀妖魔无数,那么您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呢?”


“胡说!”如玉般的脸颊染上些酡红,他似是更恼了些,“你才不是什么妖怪。凡人见识浅薄,肉眼凡胎,自是将珍珠做鱼目,你信他们的作甚。那,那女子也是眼拙,我的飞流眉眼隽秀,才华横溢,端端的一个风流少年,不喜欢你自然是她的过失。别人有眼无珠,你怎能将此当做自己的过错。你凡间七苦你吃得够多的了,首座修隐尊上也不会再与你为难,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凌渺峰好好待着,你看着满峰山色,谁又敢给你这个小祖宗气受。”


“凡尘走一遭,倒觉得千般苦万般劫皆是好的。师尊,”他俯首作揖,道,“弟子想游遍这世间,也做个平祸诛魔的修士。”他问墨白,“师尊之前说过,此番历劫归来要教弟子修剑道,不知道可还作数?”


墨白不说话,只低头看着飞流。


什么是岁月?是那仓惶无助的缱绻难眠,还是风月无情的山河永寂。我用我漫长的一生悼念一个人,而这个人在岁月中变了模样,忘了我。


“不作数。”墨白看他,“看你吃得这些苦,我便……飞流,你要知道我修的是多情剑道,这世间最难的就是修剑道,剑源本心,修剑道本就是极难的,需得吃苦砺身,坚定意志,享百岁苦寒,方才能触摸到大道的一角,否则这百川千山的剑修为何会含恨陨落。而且无数剑修之道,唯独多情最难修,我想你能快乐随心一些,莫受此间苦楚才好。”


“那师尊为何当初选择修多情剑道?”飞流问。


“因我师尊只授此道。他当年冠绝六峰,以多情剑道立身天地,诸魔敛锋万妖避让,天下无    不俯首称其为尊。可惜万法归一,终证天道,他身死魂灭,化身天地间。只是我本性顽劣,资质不高,难得他一分神魂,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一手壮大的凌渺峰清颓如此。”叹了口气,墨白负手背对飞流而立,他远远地望着凌渺峰的最高峰,那里雾气缭绕,却再也没有那熟悉的身影以己身可擎苍穹。


“既然师尊不允我修剑道我便不修,想来也没什么的,这些年随师尊修习符箓术法也有所成,再说我本就是白虎,此番拿回修为,凡尘间又有谁能奈何我。”他也不再与墨白争执,自始至终他都是不会和墨白争执的。


当年他偷食天磬峰艳鸢李,被首座罚进尘世历七苦,他拼命争辩是天磬峰弟子诬陷他,可墨白顶着大殿诸多复杂的目光为他承下这欲加之罪之时,他便知道了什么叫多情剑道。


“你自小便心思通透,能想得通倒是极好。”墨白点头,衣袂随着峰顶的罡风狰狰翻飞,“我看天色尚早,你先调息吸纳,毕竟你受得伤略有些重。虽然我借六爻算过你入世的命格,却不想身上的伤好治,心头的伤却难治。从明日起,你到元一崖后的自在渊内先休息三年,三年之内你切莫下山。”


“是,师尊。”他俯首作揖,敛眸的一瞬间那白色的袍尾便消散于这悠悠天地间。


据说当初这凌渺峰的掌座是一位大能,虽说坐化身陨,但这凌渺峰仍余他灵气熨养,故而爻山六峰之中为凌渺峰清气最优。故而凌渺峰虽无仆从杂役,百多弟子,但这山间精怪却是不少的。像是凌渺峰这般清气多,人数少的峰座实在是极少的,也让这些精怪受了些灵气教习。


在石床上懒散了半月有余,飞流才慢慢从床上爬起往那元一崖后的自在渊去了。说来元一崖离山峰是有些距离的,而且凌渺峰陡峭,行走极是困难,飞流又不善御剑之道,所以平常修习时他都会掐诀用符箓飞跃山间。可这山峰离元一崖又并不是太远,飞流也有些心疼他那些写得不易的符箓,便只有化为原形了。说起来虽然飞流在凌渺峰已有六十余年,但他的原形还是一只不大的白虎,墨白说许是这灵气对他有益,也同样延缓了他的生长期。说来四条腿着地对兽类来说确实是难得的自在,不消一炷香的时间,飞流的前爪已经搭在了元一崖的边缘。


白虎伸前爪踩实了地面,额上第三只眼金光闪烁间,他的身影便从山巅直坠,落入那自在渊中。


自在渊极狭,只生长一些不喜光,长得极丑的紫色小花。飞流初次到这自在渊修行时也曾问过自在渊的花精,为何这世间万华争妍,独你貌丑如此。那花精自然见不得飞流这种以貌取人的,她冷哼一声答道,这里也没什么光,我们谁也看不到谁,随便长长又怎么样。飞流笑答,可今日我便瞧见了。那花精回答,我不是为你而生的,你心中所想与我并无干系。百千年中伴着我的都是这些不见光的朋友,无论你想我是丑是卑,左右不过是我人生的过客罢了。


你看,这凌渺峰的花儿都如此通透,世间道理便是如此。


左右三年的清修也是有些用的,飞流身上的旧伤不仅痊愈了,也快在与花精斗嘴间忘记了他入世所经历的那些所谓的情伤。他与那花精说,“我觉得你该好好收拾收拾自己,虽说我不是为你而来,但我也希望你是个赏心悦目的。”


花精躺在黑暗的一角,心中亦是满不在乎,“这天地间许是除了凌渺峰最初的那位尊上以外,你们这些自认为修仙之士不过都是些以貌取人的凡夫俗子。”


“最初的那位尊上?”飞流一愣,停了吐纳,倒是饶有兴趣地看向花精,他道,“你还认识凌渺峰最初的那位尊上?”


“这有什么的。自凌渺峰立世之初,天地间总共就那么两位尊上,前头那位尊上身死魂灭不过千余年,我自是记得的。这千余年我瞧着你们这群修仙之士都不若他,那才是个超凡脱俗的,修的是多情大道,待我们这些花精都是极好的。可惜千年前那场祸事,连他也证了天道。想来如今还记得他的人不多了,要不是我生于暗间,怕是千年前也要随着凌渺峰的所有灵物一同陨灭了,只留下如今坐在尊主位的那一位记得他了。”花精忽地叹了口气,“我当初也曾爱慕过他,可我不是圆毛的,他喜欢小狐狸,养了一只在身边便再看不见我们这些花儿草儿,否则我也是愿意与他同灭于这天地间的。”


“我从未想过你是这种多愁善感的花儿。”飞流万万没想到这花精竟然识得自己师尊的师尊,他极少听墨白讲这位先凌渺峰尊上的事情,几乎都是从别人嘴中听得的,不过那些基本上都是书本上的,多的也是野史乱编,今儿个才算遇到一个活生生见过先缥缈峰尊上的……花精。他听的得了兴趣,便继续问,“他常来这凌渺峰吗?”


“这倒不是,他常遣那只贪玩的小狐狸来这里修行,做的也是你现在做的这些吐纳功夫。说起来那只小狐狸也是个偷偷爱慕尊上的,一日我同伙伴们说尊上为我存了半瓶净水,那小狐狸便要咬碎我的花枝,幸亏我们花精多,一个打不过,但我们会群殴啊,最后打得那只小狐狸灰头土脸的回去。”提起这些往事,花精语气都略有些温和,“后来尊上知道这事,还替小狐狸向我们道歉了。我觉得尊上可能并不是很喜欢那只小狐狸,毕竟他又无礼又贪玩,你学了三年的东西他可能三四十年都学不会呢。就是他唱歌好听,每次听他唱歌的时候,尊上都会低声浅笑。当年我伙伴还与我说,那小狐狸怕是之前拜过黄莺为师。”


“后来呢,那只狐狸怎么样了?”这故事虽不知真假,但飞流听得倒是极是认真。


“这我倒不知道,毕竟那小狐狸到了能化形的年岁便再也没来过自在渊了。又许是他知道和我等结了梁子,惧怕我等便不敢来了。”花精煞有其事地道,“我们花精从来都是些厉害的。再后来先尊上身死魂灭,凌渺峰凡是生者尽数陨灭,唯有我捡了一条命而已。许是……那小狐狸也没挨过吧。其实,其实我觉得那小狐狸挺好看的,就是,就是我们自在渊太暗了,互相也随便长长,也就不太喜欢长得好看又独得尊上恩宠的小狐狸了。”


“我还从未见过你这等直率的精怪。”飞流弯眉笑了笑,又问她,“不过你说当年凌渺峰生者尽死,那我师尊是怎么当上凌渺峰掌座的?”


“许是那时不在吧。”花精猜测道。


“那你可与我讲讲我师尊当年的事情?”飞流又问。


沉默了半晌,那花精才回答道,“唔,这我倒不太清楚。千年前生者尽死,我虽逃过一劫,但也沉睡了数十载,当我再度醒来时,便听误入自在渊的精怪们说凌渺峰易了主,是先尊上的徒弟。”


“凌渺峰的弟子都会来自在渊学习吐纳,为何你会没见过我师尊?”飞流略有些不解。


“这自在渊虽好,但也只对我们这些精怪出身得好。例如说那只小狐狸,还有你这只小老虎。许是你师尊是人,所以不必来此修习。”花精坦然地答道。


待飞流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觉得鼻尖略有些痒,他点亮袖中的符箓,让面前有了些光,方才发现那蹭他鼻尖的是一束蒲公英。幸好他吐纳时会化为人身,否则若是他白虎原形,定会因为这蒲公英打无数个喷嚏方才作罢。


随便捏了个诀,一张符箓便盖在了蒲公英之上。


“展兄,我师门自知对不起展兄,可如今师门有难,烦请师兄助力。弟陈琮。”声音消失的一瞬间,盖在蒲公英上的符箓便燃烧起来带着蒲公英一同化作了飞灰。


飞流站起身来,和自在渊的众精灵们作揖道,“我要出山门一趟,请各位替我保密,千万别告诉我师尊我私自出山,离三年之期还有些时间,我想师尊他也不会提前来这里。那就,后会有期了各位。”


他言罢,身前被点亮的符箓也慢慢如萤火一般消散,只余那兽蹄的声音渐行渐远。


许久的安静之后,那花精突然喊出声来,其他精怪被她吓得一哆嗦,纷纷咒骂她一惊一乍。她目光忽地投向飞流远去的背影,声音略有些疑惑,又有些奇怪,她说,“我忽然想起他长得像谁了,他长得真像……”


那微弱的声音缓缓飘散在自在渊中,飞流乘风而行,他不知道的是有些东西他总归还是错过了。


========================================



甜了好几天,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什么风格的了,今天6000+仙侠题材复健。

评论(8)

热度(4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