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如。

君子矜而不争

【LK】难解西风意 4(仙侠au)

前文指路:0-123


4

 

那花精说,这尘翾剑曾经的主人是这凌渺峰曾经的掌座——玉玑子尊上。

 

提起这位玉玑子尊上便是整个修士界都如雷贯耳的,虽说无论修士界百科全说,还是民间的话本子都没有记录这位尊上的出身来历,但这些都不能阻止每天闲大发的劳动人民开动脑筋。反正就飞流看过的便有四五种了,有人说他是天生天养,有人说他是山精石怪,有人说他曾受圣人点化,也有人说他生于混沌之初了,当然最被普通大众认可的合理猜测就是玉玑子尊上身上有先圣的血脉。事实上,这确实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到底哪个说法是真的还真是无从考证,毕竟这位玉玑子尊上是自爻山开山门收徒开始,便掌这六爻中上爻位的凌渺峰,直至千年前这位身死魂灭。故而说他生长得早也没错,毕竟他生于这世间的所有记录之前。

 

不过飞流一直不能想明白的是这位玉玑子尊上明明是那个时代惊才绝艳的人物,可墨白却对玉玑子尊上的事情只字不提,好像自始至终凌渺峰从未有过这个人。对此,飞流也不是没怀疑过玉玑子尊上那能写好几个话本子的事迹是真是假,他本就在凌渺峰,随便问问花草精灵大概就能确认真假。可当他真的和花草精灵混熟了之后他才知道,真正见过那位尊上本人的只有墨白尊上和自在渊那个长得极丑的花精,而其他的生灵都在千年前玉玑子尊上身死魂灭时陨落了个干净。

 

但是墨白尊上不愿提及,花精的言语又总是真假难辨的,便就让如今凌渺峰唯一的弟子飞流对自己的师祖的了解与他人无异,甚至可能更少。

 

不过有一点是绝不会错的,爻山凌渺峰一脉的多情剑道是由这位玉玑子尊上由大道推演而创的。

 

“师尊说我根基不稳,灵慧未开,又天生顽劣,是……是不宜修本脉的多情剑道的。而且修行剑道讲究得是正心诚意,淬体苦修以正道,我是万万走不得这样的路数的。”将名为尘翾的青铜剑横立在身前,飞流内心还是非常艳羡的,并且又听那花精说这剑原是玉玑子尊上的佩剑,那些年被他苦心压抑的想要当剑修的心思便又活络起来。

 

“墨白尊上说得没错,这剑道修行艰难枯燥,若没有坚韧的性子是很难修成正道的。”花精也颇以为然,她道,“但到底你是不同的,他为何不让你修多情剑道我也是明白的。可他回来了,你也该修行这天下最难却最凌厉的剑道了。”

 

“他回来了?”花精总会用他还指代形形色色的人,此番她又用了一个他,飞流实在不明白这个他又是什么人,又和花精让他修多情剑道有什么关系。低头瞧着那剑身上繁复精美的纹饰,飞流早已不在纠结方才那些事情,“花精姐姐,这尘翾剑很厉害吗?为什么这剑会出现在这里啊?我曾在古籍中看过,但凡剑修陨落,他的剑也会随之陨落不再出世,为什么这尘翾剑看着完好无损,这纹饰也真是精美,看着和师尊的忘尘如镜剑又完全不一样。”

 

总的来说这世间所有的修仙之道都属于逆天之行,终归是要接受天道的种种考验才能修成正果,以身化为天道的。可这剑修又有些不同的,别的修行者都是要与天道相融合,追求的是迎合天道少受天道磨炼,而剑修则要将自身修行为剑,剑心修成之始,便也算脱离了肉体凡胎,进入天道的恒常之中。说白了,剑修所佩的剑是利器,是剑形,而真正锋利的剑是剑修本身。故而墨白当日九剑都无法真正让芥子受什么重伤,当以自身为剑,持剑而来时,便才算重伤了芥子。因而剑心修成,剑与心便是一体,剑修的剑自然要虽剑修荣辱与共,生死与共的。

 

“你这小老虎懂什么,玉玑子尊上哪里是寻常的剑修可比,这尘翾剑又是混沌之初便受天地砥砺的神剑,若是如那些凡剑一般才有负玉玑子尊上的盛名。”花精听他这言语略有些恼怒,她向来都是这样,容不得别人说玉玑子尊上半分的不好,飞流甚至觉得或许花精真的是爱慕那位玉玑子尊上的。

 

“那是我年少浅薄了。”连忙向那花精道歉,飞流可不想再尝一遍被花精的花藤缚身的疼痛了。

 

“尘翾出现在这里也说明这是你的福缘,人这一生讲究的就是机缘,尤其是对修士而言机缘是个极为重要的东西,我教你一篇最简单的御剑诀,尘翾若是愿你听你差遣,那你便得了这份机缘。”花精自认为是个有修为,有见识的花精,自然是不会与飞流过多的计较的,她指使着花藤攀上飞流的额头,见飞流下意识地想躲,便冷冷地出了声,“你若是不想要这机缘,我自然也不会强迫你的。”

 

虽惧那花藤上的刺,飞流终究还是抵不过这等大机缘的诱惑,自然伏低做小,强忍着不做出任何过激反应,让那花藤点上他的额头。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①

 

十八字金色的大字便随着几乎耀目的银白色光华烙印进飞流的脑海中,耳畔却仿若洪钟作响,一时间天地重归混沌,阴阳交合,清浊不分。飞流便如这混沌的一部分,目睹盘古以巨斧劈开天地,清浊阴阳分离,天地初成型。又见盘古神于天而圣于地,天去地九万里后,以身化天地万物。②万物初生,大道降圣人,圣人证天道,自此天道生焉。后乃有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人世兴焉。

 

眼前忽地青光大盛,飞流抬手去抓,便握住了那柄自远处飞来的尘翾剑,那剑如是故人,飞流生出了些怀念的情愫。可他还未来得及细想什么,那多情剑道的总纲便刹那间融入了他的脑中。

 

“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③”花精的声音倏地将飞流从多情剑道的总纲中拽了出来,她的声音向来都冷淡得很,偏偏念这句时用的是一种古朴的悠长的声音,“多情生自有情,有情生自无情,天地本无情耳。”

 

飞流仍记得,花精念得那句是多情剑道总纲的尾句。

 

“你是个自在渊生长的花精,怎么会有我凌渺峰一脉独有的多情剑道的总纲?”剑柄仍如想象般温润趁手,飞流提着剑坐到花精的旁边。那花精历来是个孤僻的,周围没有其他的花草精怪会靠近她,所以飞流也无需担心会踩到什么花花草草。他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懂得多,也因为你活得久,可是你不曾出过着自在渊,又怎么可能知道凌渺峰的密辛呢?”

 

大抵是源于精怪们之间有着天然的吸引,故而飞流自从被遣到自在渊修行便和这花精交好,这样也有许多年了。对于自己的事情,飞流想来是无不可说的,毕竟对一只山野间长大的小老虎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可对外人说的。可关于那花精自身的事情,飞流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不知道她是什么花儿,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知道她的来历,更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儿,数千年,数百年,她明明可以去任何地方,可是她选择留在自在渊,这个虽然名为自在,却暗无天日,狭长而寂静的自在渊。

 

“我是一朵栀子花。”

 

“栀子花本不应该那么丑的。”飞流诚实地道。

 

“因为我不是寻常的栀子花,你没看到我是紫色的吗?”花精说,“栀子花从来都没有紫色的,我病了,病得枯萎了,又或许我的生命快到头了。千年前我本就该和这凌渺峰的其他生灵一样陨灭,但是尊上护着我让我苟延残喘下来,而我唯一能回报给他的就是替他守着尘翾,守着……他的宿命。”

 

“你开心吗?”飞流问他。

 

“你说什么?”

 

“我说,你开心吗?他把让你留下来,让你孤孤单单地生活在这自在渊,你开心吗?这里没有光,这里很窄,甚至如果没有我,这里连声音都没有。”

 

“小老虎,这世间有很多事情是不明不白。我不是尊上,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的心情,我是挺愿意的,我愿意为尊上做事情的,我愿意为他忍受这千年的孤独。”花精的语气忽的欢喜了起来,她道,“小老虎,你能跟我说一句,你是朵难得通透的花儿吗?”

 

飞流觉得花精在难过,可那难过中确实是有喜悦的。那是种很复杂的,属于人类的感情,本来花儿是不会有这种感情的,她本可以自由自在开心的生活的,可偏偏她就是有了这样的感情,她困于这种感情。明明痛苦寂寞得不得了,却又甘之如饴。

 

“你是朵难得通透的花儿。”飞流说。

 

一时间那花精没有说话,但是五感优越的飞流听到了微弱的抽泣声。花精哭了,那朵不再洁白和美丽的栀子花哭了。她不难过了,可她的喜悦比难过更让飞流听着难过,“谢谢你,小老虎,我很开心,我现在很开心,我能回答你,我是开心的。只要我开心,小老虎,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她最终给了飞流一个回答。

 

“你委实是朵通透的花儿。”飞流又说。

 

那花精突然哭出了声,可飞流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得那么大声。花精的枝蔓抱着飞流,这不是什么真正的拥抱,可花精非常欢喜能有这个拥抱,她的整个朵凑近飞流的左侧锁骨,在那里印下了一个吻。那可能也不是吻,因为这朵花没有唇,她说,“从现在开始,尘翾剑是你的了,总纲我也给你了,你也该实现我的愿望了。”

 

“你有什么愿望?”不甚熟练地回抱她,飞流问道。可那花精没有回答他,飞流只觉得那花精吻过的地方有种灼热的疼痛感,那原本缠绕在他周身的枝蔓瞬间消失,好像曾经的那些都是他不真实的印象。他张了张嘴,可除了花精姐姐他再没其他的称呼可叫那花精。不过他今天总算知道了,那朵花是栀子花,她不是长得丑,而是她病了她要死了,她之所以愿意留在这个不见天日的自在渊,只不过是为了遵守一个承诺。他忽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又问他,“你真的不悔。”

 

“承君一诺,纵使百世羁縻,千秋孤寒,又有何苦哉。”


她说她不悔,可这百世千秋真的不曾有过一点儿悔意吗?月白的光华自飞流的左侧锁骨飞出,白色的栀子花散发着柔和的光绽放在飞流的面前。就算曾经花精点亮自在渊,就算白虎的金瞳亮起,都是不及现在的自在渊明亮光洁。


光透不进的自在渊,终还是有了它的光。


“栀子,太聪明了不好,太通透了也不好,你是个花儿,你应该糊涂一点儿,糊涂的人过得简单,也不必那么辛苦了。可惜你选择清醒的活着,便生了些折磨别人亦折磨自己的刺。”


自在渊的光冲天而起,像是一条千丈的白练,将自在渊和凌渺峰的峰顶连接起来。彼时墨白正从翟家庄御剑回来,那道白练般的光华似是有意冲撞他一样,将将撞到他面前拦住墨白的路。墨白收回忘尘如镜剑,缓缓地落在元一崖边,俯瞰那冲天而起的光华。那光明明耀眼得不可直视,可却那么柔和让人生不出半点的违逆之心,正如千年前他陨落的那日一般。


“小狐狸,你莫哭,我答应你,若有一日,有光如白练自自在渊出,我,便会回来。”


墨白觉得自己的眼角湿润了些,他许久不曾回忆那一日的事了,可那日之事仍恍如昨日,频频入梦,他却甘愿沉醉不醒。


彼时山河倾倒,天光昏暗,天道被钻了空子,大道受损,我道不兴,苍生罹难。说来这世间委实受过不少苦难,自混沌初分便从未停歇过,有过江河倾覆,有过妖兽横行,有过天柱折断,有过地裂山崩。此番便不过又是千百劫之一,也不过再需要一个圣人,或是一个大能以身证天道罢了。可墨白他却从来没想过,这一次来证天道的人是他的师尊玉玑子尊上。


虽然已过千年,墨白仍记得玉玑子尊上那时的模样,白发血衣,星眸剑目,他持剑尘翾立于爻山之巅,以一己之力对抗自天而降的那些个天道碎片。


他要回来了,墨白很开心,他终于快回来了,其实支撑着墨白千百年如一日等在这凌渺峰的唯一的念头就是玉玑子给他的承诺,那个有光自自在渊出便会回来的承诺。可自在渊自出世起便没有光透得进,便没有火燃得起,一切原以为应该是个虚妄,可当这一日终于到来的时候,墨白甚至有些难以相信。他立在元一崖太久了,久到那白光逐渐褪去时才回过神来。


御剑自元一崖落入自在渊中,虽然披天盖地的白练消失了,可自在渊内的光却没有消散。他还未落地,便看到正站在渊中仰首望着崖壁的飞流,尤其是他散发金光的额上第三只眼。


“师尊。”先开口的是飞流,他五感敏锐,早听到了御剑破风的声音,他拱手作揖,三只眼睛整整齐齐地盯着墨白,尤其是那第三只眼睛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尤为诡异,可墨白也是经历过许多的人,到底不会因此而失态。飞流道,“不知道师尊为何屈尊来此?十年之期未到,弟子遵守约定在渊中修炼,从未离开过。”


“是何物让这自在渊有了光?”墨白问他。


“是一朵栀子花。”飞流回道。


“原来是她啊。”墨白点点头,目光环视整个自在渊。这自在渊委实不大,他一眼便看了个遍。忽地,飞流听他叹道,“没想到她也陨了,想来这整个凌渺峰便只剩下我这一个故人了。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原来是那栀子陨了。难怪……”他声音放低了些,飞流灵聪的耳目都听得不大真切,“难怪连着自在渊也能有光。”


“这自在渊之前为何没有光?”顾不得注意墨白口中的他是谁,飞流挑了个他急迫想要知道的问题。


“你应当知道,道本万物之源,而这个道就是我们称之的大道,它先于天地,先于混沌,万物需按其法才能生长,若违此道便绝己道。可大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便以性命证了天道,天道掌一切大道的法则,可供万物避凶趋吉。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天道终究不能囊括大道,总会有天道之外的东西。而这自在渊就避于天道之外,故而,这里没有光。而我的师尊玉玑子尊上就是这自在渊的守门人,否则以他之能,怎会困于这凌渺峰任这区区一掌座。”


这次算是墨白难得的提到玉玑子尊上,飞流又问,“栀子和师祖都为何要困于这宿命之中?”


“飞流,我们是修士,原本就是与天争。”他的语气柔和了下来,目光停留在飞流的第三只眼睛上之后忽地下滑到他的锁骨上的白色的栀子花瓣的印记,墨白顿了顿,才继续道,“争之道就是弱者谋其身,若是修行之道容易简单的话,那就是夺是抢,哪里称的上争呢?师尊他是当世强者,也终归要遵循大道,可他偏要争一争那天道。飞流若你有一日发现了你身上的宿命,你若觉得值得,便如那栀子一样困守千年也不觉苦;可若有一日你若觉得有更需要去做的事情,便要去争!”


“师尊说笑了,我只是区区一只虎妖,能有什么宿命?怕是为他人果腹终为宿命吧。”飞流笑了笑,不以为意,“我倒觉得栀子可怜,她困守千年,倦了病了也不能挣脱,幸而她今日到了大限,便也算一种成圣吧。”


这天道一途委实难走得很,天命便就更加难以揣测了。


“今日自在渊有了光,它也算归了天道了。你说得对,栀子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成圣了,能以区区花精之身证天道,她也算天地中的独一份了。”墨白笑了笑,他笑时眸中的桃花酿便馥郁温柔得紧,“以前让你在此修行便是借了此地不会降天劫的运道,可今日它归了天道,它就不能在护着你了。自今日起,你便随我回白砚宫吧。”


“谨遵师尊法旨。”


飞流拱手作揖,偷偷瞥了一眼那栀子消失的地方。那里从来都只有她一个,因着这里不受天道约束,故而更不会有其他的精怪,那些天生天长的花儿草儿都成不了精怪,却也都遵循天性一般远离她。因为她病了,因为她已不算是一朵真正的栀子花,


这世间总归有许许多多栀子这样的,或是痴情或是重义,百折千难,九死不悔。


白砚宫位于凌渺峰的山巅,那里终年都是白雪皑皑,飞流还是幼虎的时候不愿意来这儿,虽然他是只白虎,但和这雪真是不太亲,他周身的皮毛也不够他在雪里打滚的。故而他住在凌渺峰的半山腰中,其实说住也不对,他只是有一个石床算是个人类居所的必备,其他的东西那里是一概没有。何况他使用原身惯了,除了打坐以外,他向来是用原身跌爬滚打,自是寻个草丛就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了,又何须其他的那些劳什子。


所以说,飞流至今都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些话本子的精怪都乐于修成人身,融入到人类的社会中。或许如果他不曾被墨白尊上捡回来,他可能这辈子都是一只在山林里快快乐乐捕鸟捉兔的蠢虎。


说起来这白砚宫是凌渺峰先掌座玉玑子尊上的居所,内有乾坤不提,话本子里还说玉玑子尊上的多情剑道的传承也都集于此。不过飞流对着多情剑道的传承没多大兴趣,毕竟在自在渊的时候,栀子就已经将多情剑道的总纲传给了他。说起来多情剑道是个只有总纲的剑道,因为总纲里的每一字都内有千秋,悟得了总纲再长年累月修行剑心便可,待到一日剑心修成便算是修成正果了。但这正果到底指的是什么飞流不懂,毕竟自混沌至今,唯有玉玑子尊上一人修成正果,别人还没得见他的果,他便以身证了大道成了圣。


说不得那个正果便是以身证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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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③出自《道德经》

②改编自《三五历记》


昨天被暴风雨打击到停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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